庄子精读课程讲稿 下载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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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一方面能够周致地保全天道之精神,另一方面则祛除所有与之无干的杂质,诸如“故”、“名”、“知”之类。如此,便可谓“反其真”了。“反”就是返回、回归; “真”就是本真,是人的原初本来状态;它根源于包括人在内的世间万物所来自的那个“天”、“道”。这一点,《渔父》篇有很清楚的诠说,其曰:“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而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首先,“真”源自“天”,与“俗”对立;其次,“真”是内在的,《渔父》篇即有“真在内”的说法,“受于天”而“在内”,说明“真”属主体之范畴,而体现了“天道”的精神,所以它与人的本性紧密相关,《马蹄》就有“真性”的概念;再次,正因为“真”内在于主体之中,而又通贯“天道”,所以“法天”不妨自“贵真”始,而“贵真”即所以“法天”。

如此来看,“守”“天”而“反”“真”,其实与《逍遥游》所揭示的“无己”境界是一致的,都是在“天”、“人”之际取归本自然天道之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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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课 天机与濠上之乐

与《逍遥游》一样,至“无以人灭天”数句,《秋水》开篇以来逐步推展的论说到达了全篇的核心;以下的段落大致是进一步阐说这些中心观念。

夔怜??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夔”和“蚿”,是两种类型的动物,“夔是一足之兽,其形如鼓,足似人脚,而回踵向前也。《山海经》云:东海之内,有流波之山,其山有兽,状如牛,苍色,无角,一足而行,声音如雷,名之曰夔。昔黄帝伐蚩尤,以夔皮冒鼓,声闻五百里也。蚿,百足虫也”(成玄英《庄子疏》)。“怜”,早先便有二解,或曰“爱尚之名”,或曰“哀愍也”, 两者相较,似以前一解为胜,《方言》有“爱,宋、鲁之间曰怜”的说法,而庄子据云乃宋人,故以“怜”为“爱”是很可理解的。

虽然从夔到心,有逐渐提升,脱略形迹的意味,但总体而言,此节中诸位递相爱尚羡慕,都是不恰当的;因为它们都没有持守自己的自然天性,而一意向外追逐,丧却自我本然。无论是一足还是多足,也无论是有足还是无足,都不妨其行;这其间具体的不同,乃是出自天性。所以只要按照天性行动,也就可以了。这谓之“天机”。 “天”形容的是自然、本来,所以“何可易邪”?它是不可改易的,所谓“本性难移”。所以“无劳企慕”只要“放而任之,自合玄道”;如果违逆了“天机”,“妄心企慕”,就是“倒置”。显然,“天机”,呼应的便是上文“无以人灭天”的“天”。

本节最后“风”的那段话,所谓“小不胜”与“大胜”,或许需要一说。风不过是流动的气息,无形无像,对于人们的手指足踏,一概都不能抗御,但它却不妨吹折大树、大屋,而这后者就不是只手单足能够做到的了。风的这种弱、强辩证法,如同《老子》所谓的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七十八章)这一情形,是本来天性所致,世间万物都各有其利弊优劣,此弊而彼利,此劣而彼优,是世上之常然;关键是要理解、尊重这天性的千别万殊,而循其性质,并能尽其天性以实现之。郭象于此所注,颇为深切:“恣其天机,无所与争,斯小不胜者也。然乘万物御群材之所为,使群材各自得,万物各自为,则天下莫不逍遥矣。此乃圣人所以为大胜也。”按照天机而动,即使有不利、不胜之处,亦不必强争;而依循着万物群材的本性而为,使它们能各有作为,尽其所长,便可以达致大胜、逍遥的境界。道理说起来奥妙,其实如果我们结合《逍遥游》最后庄子与惠施有关大瓠、大樗之用的争论,就很容易明白了:惠施所谓大瓠不宜用作瓢、大樗之不宜用作木材之类,就是它们的“小不胜”处;而庄子将大瓠“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大樗则“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则属通达物性、而善用其“大胜”之处——这确然是“圣人”的作为。

孔子游于匡??今非也,请辞而退。

有关孔子的这则文字,非如《庄子》中其他不少涉及孔子的事迹,出自完全的假设虚构。孔子受困于匡,《论语》中即有记述,而《史记》的《孔子世家》里记载更周全;而被围时弦歌不辍的情节,从《孔子家语》及《琴操》亦可见。《秋水》的这节有关孔子的事迹,虽然不完全是悬虚的,但孔子在围困之中所说的这番话,倒确实是其他文献中所不见的,应当是《庄子》的拟设。孔子这番议论的中心是“命”,诠说了什么是通达“命”之后的“圣人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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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文字塑造了孔子正面的“圣人”形象。他不是没有世间的追求,“我讳穷久矣”、“求通久矣”,就是证明;如果没有这些追求,那么孔子就彻底脱离了平常的世界,不是一个人间的圣人,而属于出世的神仙,比如《逍遥游》中藐姑射山的神人。而至于人间的通达与否,固然与你的志愿和努力相关,但绝不仅限于此,种种因素如果实际地说起来就是所谓“时势”,如果抽象地说起来就是“命”。“时势”无论多么复杂,或许还是可以分析的。比如孔子提出当尧、舜圣君莅临天下的时候,人们都可以得到施展,即“无穷人”;而桀、纣暴君统治之下,人们则无法得意、得志,即“无通人”。孔子不认为是此时的人们智慧所以通达,而彼时的人们不智因而穷塞,而是那个强大的外在局势造成的:“时势适然。”而说到“命”,这就不是你可以分析的了,因为按照《天地》篇的说法,“命”甚至在人成形之前就已然确定了。抽象的“命”概括了一切非自我的人力所能控制的情势。这个“命”,严格地说,应该有“通”、“穷”两面,即有顺境,有困境。如果周全理解,或许应该是顺利的时候不得意忘形,失意的时候不沮丧颓废。不过,通常人们感慨及命运的时候,往往是处困境之时,孔子这时也正身处卫人的围困之中,所以他强调的也是圣人当如“不避蛟龙”的渔父、“不避兕虎”的猎夫、“视死若生”的烈士一样,“知穷之有命”,“临大难而不惧”。

我们已经指出,“讳穷”而“求通”是第一层,是常人都具有的倾向;明了“穷”、“通”不尽在己,而有现实的“时”与抽象的“命”的制约(“吾命有所制矣”),这是第二层,知道了人生的有限性;那么还有第三层,就是在“穷”、“通”不尽由己的情况下,人们该如何行动?这里,孔子或许没有用自己的话语作出明确表达,但他的行为已然揭明:正是因为通达人之命运,所以得从容应对种种境况(诸如顺境,而尤其是困境),在围困中“弦歌不辍”,而不为困境遽然改变,这是你能做的,也是你应做的,也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做自己的主人。这样的态度,在孔子这人间圣人,是一贯的,用《论语》里的话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宪问》),是“君子”“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那么这是不是抗拒自己的“命”呢?是不是“以故灭命”呢?似乎不能这么说。孔子还是尊重天命的,所以他说:“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在他看来,“丧斯文”与否以及他个人的安危与否都是由天命决定的;只是在这天命下,不该坐以待之,不妨尽人事,做你能做也应该做的事。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乃逸而走。

这一节是魏牟与公孙龙的对话。魏牟大抵赞美庄子境界之高远通达,指斥公孙龙之“察”、“辩”不足以了解之。

公孙龙首先自我标榜的是其名学之能,所谓“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云云。“然不然,可不可”,见于《齐物论》,乃是颠倒常识,以“不然”为“然”,以“不可”为“可”,或者反之亦然;体现的是名辩家的机巧。至于“合同异”,一般认为是指惠施的学说,所谓“万物毕同毕异”(《天下》);“离坚白”,则为公孙龙之说,《公孙龙子》有《坚白论》,主要以石为例,说明触觉的“坚”与视觉的“白”是可以分离的,所谓“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也”。然而这些特异而貌似有据的论辩,遇到庄子,则茫然失据,无以置喙。面对公孙龙的惶惑,魏牟采用了生动的譬喻来说解,是即后来流播百世的“井底之蛙”;井底之蛙与东海之鳖的对比,基本是《秋水》篇最初北海若以大映小的方式,所谓“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正是前文之“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接下来的一段话,魏牟形容庄子的言论和思想“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这大抵类似《刻意》篇所说的“精神四达并流,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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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逶迤曲致,自由无拘。相对而言,公孙龙苛察细琐的论辩,无异于“管窥”“锥指”,“以管窥天,讵知天之阔狭;用锥指地,宁测地之浅深”(成玄英《疏》)。此节对公孙龙的批评主要是针对其名辩的,如果将前文“无以得殉名”的“名”理解为“名辩”之“名”,或许也可算是一种承前展开。

魏牟末后数语,又是一个精彩寓言,同样在后世成为习用的成语:“邯郸学步”。但就本文的脉络而言,是什么意思呢?大约是因为魏牟担心公孙龙生比较、争胜之心——前面的问话里公孙龙已经有“论之不及”、“知之弗若”的表白——所以特别提出来,告诫公孙龙不要妄生攀附之想,倒不如知进退而谨守故能,成玄英《庄子疏》即如此解说道:“庄子道冠重玄,独超方外,孙龙虽言辩宏博,而不离域中,故以孙学庄谈,终无得理。若心生企图尚,踌躇不归,必当失子之学业,忘子之故步。”

最后,《秋水》此处魏牟之批评公孙龙,似乎是《庄子》独家拟设的寓言。《列子》有《仲尼》篇,记载:“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并且乐正子舆与公子牟辩论的时候明言:“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可见魏牟是认同公孙龙之学说的。《秋水》将他们设为对立的两方面,可以理解为其惯常的虚拟寓言的手段。

庄子钓于濮水??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秋水》篇的最后,如同《逍遥游》,也是以若干庄子与惠施的对话故事结尾的。而此两节在前面第一讲述庄子其人部分已及,不赘言。在《秋水》篇本文的脉络中,它们的意旨亦比较显然,着重在所谓“无以得殉名”上:无论是楚相还是魏相,都是当时世俗的士人非常重视的名位,而庄子则断然鄙弃之,道理在“生而曳尾于涂中”,即不以“名位”易其“生”而已。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我知之濠上也。

这节庄子与惠子的濠上论辩,非常之著名,历来的理解亦可谓各色各样,发挥也很多。仅就本文而言,庄子见濠水之鱼,一时兴致,叹鱼“从容”之“乐”,照成玄英《疏》的说法,是“庄子善达物情,所以故知鱼乐也”。从《庄子》于世间万物持物我同一的态度来说,这是可以想见的。然而,惠子亦如名辩家之“察”“辩”,他的视野不具庄子那样通达天道的整全性,而是分析性的、是坚持一己知性立场的。所以他问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庄子最初的反应是依循着惠子的逻辑展开的:“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既然非同物类就不能相知,而你又不是我(犹如我不是鱼),你却可以质疑我不能知晓鱼之乐,那么循此而论,你如何能知晓我不能知道鱼之乐呢?惠子的反应还是清楚明白的,他首先退后一步,承认“我非子,固不知子”,从而保守住逻辑的前提即不同物类不能相知,下面接着就出击:“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因为你不是鱼,你与鱼不是同类,所以你自然不会知道鱼之乐的。在不同物类不能相知这样的一个前提下,庄子显然无法抗拒惠子的推理;于是他“请循其本”,就是“请反其初也”(林希逸《庄子口义》),回到惠子最初质疑自己的话语。“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你惠子当初问我“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这说明你是已经知道我知道鱼的快乐而来问我的。庄子在这里对“安”的意义作了转移,惠子之“安”的原意显然是“怎么”即“怎么会”、“怎么能够”之类,庄子则将“安”转为(一)“如何”即“通过什么办法”,或者(二)“哪里”即“从什么地方”的意思了。前一转义是说,既然你问我通过什么办法知道鱼之乐,那你自然是知道我了解鱼的快乐而后才发问的:庄子将惠子问句的意思转变成是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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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庄子通晓鱼之乐的方法,而不是否认他根本不能知道鱼之乐。后一转义,则是说,你当初问我的意思是我在哪里获知鱼之乐的,这就自然引出最后一句:“我知之濠上也。”应该说,庄子的论辩不能说有很周洽的逻辑,而更多显示的是他的机智。只是,惠子在争辩中所显示出来的苛察之智正是庄子所反对的,它所透露的分判事物的分析性取向,这是坚持个别性立场的体现,而与庄子所推重的天道之整全背道而驰,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体现了“人”、“天”的分辨;既然《秋水》要讲“无以人灭天”,所以对惠子的观点必得予以破斥,以显物我间之相通相契。这或许是在庄子与惠子争辩斗智之外,真正值得注意的吧。

《秋水》一篇,虽列外篇之中,但结构井然,逐层推进至其中心观念,而后再以若干段落补充阐说之,与《逍遥游》甚类似,而论说条理,与《逍遥》《齐物》相表里,确属《庄子》中自成统绪的篇章。与《逍遥游》一样,它开篇以寓言始,河伯与北海若的数番问答,层层推展,将“无以人灭天”的主旨突显出来;随后的数节大抵亦与此中心主旨相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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