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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发布更新时间 : 2024/12/26 2:44:16星期一 下面是文章的全部内容请认真阅读。

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故事

最近,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发表了题为《关于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考》的文章,指出“此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并在全球范围内迅速蔓延,反映出当前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缺陷和系统性风险”,他强调,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理想目标。那么,目前以美元为主导的的国际货币体系是如何形成的,它又存在什么样的内在缺陷呢?下面的故事也许能为您释疑解惑。——编者

1944年夏天,第二战场刚刚开辟,全世界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硝烟弥漫的欧洲。而此时美国新罕纳尔布什州风景优美的布雷顿森林郡,由于战争萧条了不少时间的华盛顿山度假宾馆突然爆满,从7月1日到19日,从会议室里不时传来各种语言的陈词、质问和争辩。这伙人每天两眼一睁,吵到熄灯,到激烈处通宵不寐——据一个当事秘书50年后的回忆,那时自己“每天简直要工作28小时”。

这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此时此地聚集了来自这么多不同国家的人物,意欲何为? 如果仔细辨认,会议室里的很多面孔都是当年《纽约时报》、《泰晤士报》、《金融时报》上的常客,有美国财政部长摩根索、美联储的主席艾考斯、参议员托比、经济学家怀特……除了美国人,还有来自另外44个国家(都是盟国成员)的总共730多位代表。

不过,这些人里最大的腕,却是一位英国人。此人的肖像不仅出现在那些报纸或者《时代周刊》封面上,还将在日后60年中,在任何一版的宏观经济学和货币金融学教科书里轻易找到。他就是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对现代政府经济政策影响最大的经济学家,可能也是有史以来对现实经济影响力最重要的经济学家。此时,凯恩斯已经身染沉疴,在严重心脏病的折磨下,他依然“冷酷无情地驱使自己和别人工作”,而凯恩斯的主要对手———美国财政部经济学家哈里·怀特也毫不松懈,“每天最多只睡五个小时”。

如此紧张是有充分理由的,世界上第一个全球性的金融货币体制协议,就要在布雷顿森林华盛顿山上诞生。在之后的几十年中,它与关贸总协定(GATT,它的最初设想也在这次会议上产生)一起主宰了半个地球的经济秩序,即使在解体之后,它的遗产仍然深刻影响着这个全球化的世界上的金融、贸易活动。直到今天它的幽灵仍然在到处飘荡,20年来当今世界的每一个全球性和区域性经济热点问题———美国的贸易逆差和财政赤字,日元升值和泡沫经济,欧洲货币区的形成与欧元诞生,全球性投机基金的泛滥与亚洲金融危机,近到今

年开始白热化的国际商品投机风潮———如果不断追溯的话,总会在源头发现它巨大的废墟。它荒而不废,死而不僵,从作用上说,它那个同为二战产物的双生兄弟———联合国,与之相比倒更像一座只有香火没有灵验的庙宇…… 这就是国际金融历史上著名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如果把组建联合国的设想比喻为战争灾难里产生的建造诺亚方舟的冲动,那么布雷顿森林体系更像是一个重建圣经中通天塔的计划,货币就是前来造塔的各方人等所操的语言,“官方语言”则被指定为美元,每一种其他“语言”都要求按照一定的方式(汇率)“翻译”成美元。但是这个“官方语言”自己又拿什么来保证正确无误呢?

通天塔的比喻,并非笔者首创,而是当年与会代表对这项协议的形容,传神地表达出人们对它的复杂心理。作为有史以来首次世界性货币协议,布雷顿森林体系标志着全球化进程的巨轮经历了漫长历史,真正驶入了现代化的深水海域——金融的深度参与将改变一切。一方面,战前三大货币区拆分重组,古老的金本位制度何去何从,牵一发而动全身;另一方面,从此全球的经济命运被深刻地连结在一起,即使在东西方持久冷战中,货币的纽带依然在变形而执拗地发挥作用。 什么是货币协议?

货币协议是铸币权益衍生的产物。即使在金属货币流通的年代,铸币权也是国家信用的特有标志,代表着巨大利益,所以西汉邓通赐铜山私人铸币,被视为乱政。各国铸币权之间的平衡,就是货币协议。信用货币流通以后,因为铸币变得近于完全无成本,所以不同的货币流通区面对着贸易竞争,都有强烈的内在动机去主动贬值,与对手竞争,顺便稀释债务,解决自己的国际收支和就业问题。

二战前的世界货币市场,分为美元区、英镑区和法郎区。上世纪30年代,为了从经济危机中恢复元气,三大主要货币竞相贬值以刺激贸易,一时重商主义当道,鼓励出口,限制进口,各国政府对外汇的控制骤然严格。拿罗斯福新政时的美国来说,一年中最大货币贬值幅度曾超过50%。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却适得其反——“囚徒困境”出现了,为了规避汇率风险,国际贸易越来越龟缩在本币货币区内。饮鸩止渴的贬值大战没能带来出口繁荣,倒让国际金融市场上的投机炒家有机可乘,结果货币投机又加剧了汇兑风险,对贸易更加不利……

这种郁闷的循环最后终于被二战打断了。整个战争期间美国的贸易顺差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美元不仅没有贬值的必要,而且还由于源源不断流入的黄金而更加坚挺。“租借法案”的四年间,美国向盟国提供了价值500多亿美元的货物和劳务,黄金储备从1938年的145.1亿美元增加到1945年的200.8亿美元,约占世界黄金储备的59%。

在这样的背景下,代表战前传统强国利益的凯恩斯计划,和代表美国规划世界意图的怀特计划,在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之前已经相遇了。

凯恩斯拿出的版本叫“国际货币清算同盟计划”,怀特计划的名字更长,叫“联合国稳定基金与同盟国家的复兴开发银行计划草案”。两者都主张创立一个国际货币机构,在自由汇兑原则下稳定汇率,也都主张建立一种国际通用的货币单位。不过,多数事情上面,大伙儿一致同意的部分都没多少实质意义,争议的地方才是要害。凯恩斯建议成立一个清算联盟,由债权国和债务国共同负担国际收支不平衡问题,由这个机构发行300亿美元价值的货币无偿提供给各成员国,进行国际贸易结算。这种国际货币名为“班克尔”(bancor),它以固定比例直接与黄金挂钩。

简而言之,就是成立一个由英美共同主导的“世界中央银行”,它与各国央行的关系,就像本国央行与商业银行的关系一样。联系到英国在战争中负债累累,国力削弱和对殖民地丧失控制,这个计划明显意在防止美国利用债主身份独霸经济领导权,同时为英国争取在战后国际铸币利益里分一杯羹。

但是美国不买这个如意算盘的账,在黄金储备占绝对优势,综合国力举世无匹之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怀特计划认为,只有拥有充足保证的美元才有资格担当国际货币的重任,其他货币应该直接与美元挂钩;至于凯恩斯计划里向成员国提供流动性的提议,美国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充当冤大头,要成立的国际基金应该把重点放在维持汇率稳定上。 经过一番艰苦交锋,在英国大幅度让步基础上,两个计划达成了妥协。1944年7月,布雷顿森林会议上最终通过了以怀特计划为蓝本、凯恩斯计划为补充的《国际货币基金协定》和《国际复兴开发银行协定》,总称为“布雷顿森林协定”。各国的货币与美元以固定汇率挂钩,在平价1%的范围浮动;美元则与黄金挂钩,各国政府可以以35美元一盎司(约31克)的价格向美国兑换黄金。另外各国还同意成立一家“准国际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向流动性出现困难的国家提供帮助。至于凯恩斯的“班克尔”,直到20多年后,才在一种叫做“特别提款权”的黄金货币单位身上复活。

撇除英美各自的算盘,从当时客观现实来看,怀特计划无疑比凯恩斯计划更加可行:因为保证美元强大信用的,与其说是黄金,不如说是美国的综合实力与国际威望。比起由一个人们并不了解和信任的国际机构,发行一种陌生的新货币,用美元作结算储备货币更有利于迅速恢复信用,刺激国际贸易。操作起来,也永远是婆婆少好办事,简单的一极体制,比可以预见的英美两大佬扯皮强得多。

以美元为中心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在结束金融混乱,促进国际贸易方面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固定汇率制让汇兑风险大大降低,促进了资本与贸易的自由流动,1948年到1976年之间,国际贸易的年平均增长率为7.8%,为战前的10倍。美国通过援助、信贷、投资、购买商品和劳务活动,向全球提供了大量的美元,比如在欧洲的“马歇尔计划”和在日本的经援,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带动了战后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恢复。

更重要的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彻底粉碎了战前几个殖民帝国的货币势力范围,停止了恶性贬值带来的贸易冲突。货币管制瓶颈的削弱,为国际经济开拓了全新的视野和思维。从大航海时代以来,大概这是最重要的一次全球化进展。在货币体制发展历史上,国际汇兑金本位代替了古典金本位,可以带来利息的美元把躺在葛朗台箱子里落灰的金子彻底挤出了流通领域,这个改变中蕴含的深刻而丰富的意义,还要在此后几十年里等待人们慢慢领会……

真的建成了一座通天塔?

一度人们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历史一贯是狡猾的玩笑大师,时光走到今天,我们却不由得慨叹,在通天塔内部,原来早就隐藏着一座挂着叵测微笑的斯芬克司像!

作为杰出经济学家的凯恩斯,对这种凭一国之力“无缝对接”世界流通领域的野心,似乎最初就有了不祥预感,在对罗斯福总统的答词里,他说:“既然我们要致力于一种共同标准、共同的法则,它就应该是被所有人乐于接受的。”而凯恩斯计划没有被重视的那一部分———国际收支不平衡的解决,恰恰是这座通天塔日后出现第一道裂缝的地方。 还记得那个斯芬克司的谜语吗?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 答案的秘密在于变化,永恒的变化。

布雷顿森林体系将其他货币拴在美元身上,将美元系在黄金身上,编成一个连环套——这就是美元为何长期被称为“美金”的原因。毋庸置疑,这个以美元为中心的连环套让美国受益匪浅。法国总统戴高乐将军,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运行之初就尖锐地指出:“美元特权”把世

界贸易变成了美国的仓库,美国出现了贸易赤字,不用像其他国家那样为外汇储备减少而苦恼,只需要多印些美元就可以无偿向其他国家换取商品劳务,换句话说,“一股独大”的国际铸币权给美国带来了巨大利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美国也不能光占便宜,不出力气。要让这个体系维持下去,美国必须做到两件事:保证充足的黄金储备,保持国际收支的平衡。第一条是维系汇兑金本位的基础,布雷顿森林协议可是白纸黑字保证过,其他国家可以用35美元一盎司价格向美国交换黄金。第二条是保持美元坚挺,维持世界对美元的信心。

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之初美国手握全世界3/4的黄金,是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雄视四合,谁与争锋,保证这两条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不过十多年,情形已经开始逆转。 从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失去了战争中巨额订单刺激的美国经济开始走软,朝鲜战争的爆发又直接增加了巨额军费支出,到1958年美国已经经历了战后两次经济危机,工业品生产下降14%,黄金储备由原先的超过400亿猛降到不足200亿,而国债却增长到超过200亿美元,俨然“资不抵债”;国际收支更是来了个大反转——除了1957年,在整个1950年代都是巨额逆差,1950-1960年平均下来年逆差额20亿美元。

床头“金”尽、债务增加、贸易逆差,美元立马陷入了信誉危机,人们开始怀疑美国是否有能力支撑布雷顿森林体系要求的固定汇率。而且冷战已经开始,美国全

球争霸的战略放在那里———那可是个多少钱都花得进去的无底洞,各国用脚指头想想,都想得到美国肯定会增发货币,利用美元国际清偿货币的特权地位弥补赤字,把它自己的负担摊到大家脑袋上来。既然这样,谁都不会坐等吃亏,抛售美元终于在1960年左右成为风潮,是为第一次“美元危机”。

以上的问题已经够麻烦了,可真正的一击还在后面。1960年,耶鲁大学一位比利时经济学家特里芬,出版了《黄金与美元危机》一书,指出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理论上的致命缺陷——这个体系对美元的清偿力与信心的要求是互相矛盾的!既然美元是国际清偿货币,如前面所说,为了进行国际贸易,其他各国必须保持大量美元储备。那么从美国的角度看,它的国际收支必然是逆差——要不然的话,国际市场上的美元从何而来呢?可是,如果美国长期保持巨额逆差,又会使国际市场对美元的信心下降,驱使各国政府用美元储备向美国挤兑黄金(它们已经开始这么干了!),使美国黄金储备枯竭,最终导致汇兑金本位体制难以为继。